汉中的午子仙毫今年又没卖上价
“今年想喝好茶,难喽!”
峡口镇一家茶厂的刘老板在冷清的办公室感叹,他为爱喝茶的朋友惋惜,今年的好茶叶藏在深山难出门。面前玻璃杯中鲜嫩的午子仙毫,像一枚枚绿色舞女在清亮的茶汤中起落,煞是好看。
■汉中仙毫
茶过三遍,味道渐淡,刘老板踱步出屋,站在位于山腰的厂门口,看不远处山顶的茶园,时间已是下午五点,茶农们准备下山来交鲜叶了。
这片山区位于西乡县城以西20多公里,是主要茶山之一,最高海拔达到1400米。尽管已到三月中旬,这里的空气仍正透着冬末的阴冷。
■峡口镇的茶园
刘老板像那些茶树,四十来年生长于此,他是一名手艺精湛的炒茶匠,山岭的清净和对茶叶的专注,使他的言谈很沉静,我喜欢听他对这个行业娓娓道出的每一句话。
无论从茶叶的产量还是经营规模,西乡县是无可争议的西北第一产茶地,《明史食货志》记载,西乡在明初就有“以茶易马”的商业活动,如今县上有36万余亩茶园,年产茶量超过一万吨,茶叶加工产值也在财政统计中占有较大比重,根据西乡县政府官网数据,西乡县2019年1-5月,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总产值39.09亿元,茶叶加工业完成产值12.21亿元,占比30%以上。
今年产茶期的数据还没统计出来,但根据刘老板的境况预估,应该不能乐观。
尽管今年山区降雨及时,茶叶品质和收成都不错,但刘老板心情如同眼前阴沉的云层,在他站立的村道上,往年这里车水马龙,从汉中、西安,甚至遥远的上海、福建来的茶商络绎不绝,今年却因为疫情,这里门可罗雀。
顺着茶厂往大路走去,曾经热闹非凡的茶叶交易点,现在几个零零散散背着麻袋的农人在向路人兜售散茶。
“别着道,那好多都不是正宗午子仙毫,把四川的低价茶加工一下冒充呢。”刘老板瞄了一眼说。
■路边小茶贩交易
02六点,天色昏暗,茶农们背着新摘采的鲜叶鱼贯下山,送到刘老板的茶厂门口。一个小女孩将一塑料袋鲜叶放在秤上一幺。
“八两。”刘老板看了看斤两,然后给小姑娘结算了一百元。
“一天就采这么点吗?”我问。
“这是抽芯茶,开园采的第一拨,每株茶树上专门挑的独芽叶子,量非常少,她一天能摘八两,算是高产了,刚才咱们泡的就是这种。”
给茶农们结算完毕,刘老板才开始进入一天的忙碌。
鲜叶不能存放,采摘后必须立即炒制,经过杀青、摊晾、烘焙、拣剔等工序后,才能冷藏起来。因此,顾不上吃晚饭,刘老板先和工人们去商定制茶的时间温度等工艺。
茶厂车间机器开动,炒箱、烘干机、筛选机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轰然作响。忙碌运转起来,刘老板紧绷的面容才稍稍轻松了一下。
出一锅茶大概三个小时,一晚上开足马力,出三锅,刘老板站在车间中央大声比划。他必须亲自监督炒制过程,因为这决定着出锅后茶叶的品相和口感,也决定着卖价。这是展现一名茶匠真正水平的时刻,没有十年磨炼,很难掌控。
■刘老板新收的鲜叶
西乡的茶叶,根据炒制工艺不同,主要分两种,仙毫和炒青。仙毫品相漂亮,泡开后像惦着脚尖的芭蕾舞女,回甘也悠久,适合一边欣赏一边品饮;炒青价格实惠,口感浓郁,搪瓷缸子泡一杯,能喝半天,是本地人的杯中乾坤。
午子仙毫根据采摘时期、芽叶形状,也分等级,明前独芽“抽芯茶”是一等,价格最好,产量也有限,但会喝仙毫茶的人,往往选择稍微便宜点的一芽一叶,除过泡开后没有“抽芯茶”那么富有观赏性外,口感甚至更好。
凌晨四点,终于将收来的鲜叶炒完,刘老板清理好设备,最后一个走出车间,一头睡倒在办公室简易架子床上。
03从西边的峡口回到县城,再往东边的山区驶去,大约六七十里,就到了西乡的另一个产茶区:高川镇。
汽车在崇山峻岭间盘旋一个多小时,就见到了大片的茶园,老李是这里最大的茶厂老板之一,不仅有茶厂,自家也种茶,有200亩茶园。
说到茶叶品质,他和西边峡口的刘老板不同,满怀信心地说,自己制出的才是正宗午子仙毫,但对于今年的行情感受,两人都是相同的。
高川地处大山最深处,风景如中国版的阿尔卑斯,尽管路况颠簸险峻,但往年的客商们,一来为了收到好茶,二来顺便领略一番人间仙境,都不辞辛劳来到这海拔千米的秘境,争相往最高处走,但今年山道上几乎见不到外地车来。
■高川镇风光
“今年怕是很多人难喝到好茶了。”老李的无奈和刘老板如出一辙,他的叹惜不仅和销售相关,也和产量有关。
3月下旬一阵高山降雪,让五里坝茶园推迟了开园期,这里出产优质茶叶,紧邻高川,老李的部分茶园就在这里。尽管他其它的茶园早在3月10日就已开采,但由于客商不来,他不敢像往年那样开足马力采摘生产。
一直在听“好茶”两个字,作为土生土长的西乡人,我却说不清午子仙毫好在哪,询问老李,他儿子抢了话头:这里是高山低温区,尤其是清明前,没有防治虫害的必要,也就没有污染,另外,午子仙毫的口感,混合着栗香和微微草香,饮后口舌生香,十分独特,令人欲罢不能。
老李儿子子承父业,在高川制茶十多年了,在县城还开了专卖店,小伙子眉目清秀,话语腼腆。
年轻人做生意,渠道更灵活一点,小李曾经试着做电商,想通过网络销售,将自家的好东西卖出去。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,商海复杂,外地客商心眼多,哪怕翻山越岭,也要当面看清茶叶的品质,防止狸猫换太子亏了本。
因此今年几乎所有批发订单,都是和老李家合作多年的老客户,信得过他家的茶叶,才让邮寄发货。
04最早,仙毫茶产于县城东南方向的午子山,所以西乡本地人一直把仙毫茶称为“午子仙毫”,作为一个西乡人,我从小到大对“午子仙毫”这个名称是相当引以为豪的,就像纹在胸口的图腾。
但是到2007年,汉中市为了向外推介特产,将西乡的午子仙毫、勉县的定军茗眉、宁强雀舌等茶叶品种整合,统一称为“汉中仙毫”,此后,“午子仙毫”的叫法就不被官方提倡了。今年3月18日,西乡副县长在短视频上推介西乡的茶叶,也是念着“汉中仙毫”。
在我看来,子午含阴阳交替,万象更新之意,茶名和茶型、茶味是不可分割的统一,改成“汉中仙毫”,似乎就没了韵致。因此尽管茶名已经更改十余年,我仍然固执地把西乡的仙毫称为午子仙毫。
茶名的更改虽然有些别扭,但官方的推动让西乡的绿茶衍生出了更多的价值,这两年,开始有人赚种茶、制茶之外的钱了。
西乡的几家大型茶叶公司,除过销售茶叶业务外,还衍生出了茶文化旅游体验项目,比如今年在西乡举办的“汉中仙毫开采节”、游客进园采茶体验、茶艺表演……县政府每年的招商引资,必有都和茶文化有关的项目。甚至有一个女大学生回到西乡,投资600万创办了茶叶专业体验馆。
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越来越多的西乡人围绕这茶业吃饭。目前西乡县人口大约35万,光种茶的农户都有7万余户,还有冷不丁冒出的产业相关人员。
一位朋友的朋友,听说我从西安回来要去茶园,辗转联系上我,非要给我带路。盛情难却,我就只好让他坐在副驾上,领着我去找优质茶叶。
一路上这位老兄神侃,嘴巴之利索令我叹服,从世界经济走向,到西乡茶行内幕,他无所不知,另外,不间断地描述他即将建造一个“大茶叶文化基地”,包含各种档次食宿玩乐。每每讲到兴头,必有电话打进来,他高声回话:好好好,要50斤西乡特产干香菇是吧?我库房有一千斤,放心,牛肉干?也有,保证是西乡小黄牛的肉……到了茶园,他又和茶农、茶厂老板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。
后来我看明白了,他带着我无非两个目的,一是看我在哪家买茶叶,他好跟老板要抽水,二是试试看我是不是有钱人,投资他描述的“大茶叶文化基地”。
晚上我给朋友打电话,问这哥们的来路,朋友说,嗨,他就是个到处卖嘴的倒爷。
05因为今年过来采购的茶商少,西乡茶的价格也在走低,明前的开园茶均价,要比去年低几十块钱,比如最贵的仙毫“抽芯茶”,西边峡口刘老板那里,批发价一斤五百块,东边高川镇的老李因为增加了人工筛选,贵上一百块。
而去年,“抽芯茶”的起步价都在每斤六百元以上。
“午子仙毫的利润,其实都在茶叶门店里,外行人常说茶价水深,是深在茶叶包装销售过程,在咱们西乡这,从种茶到制茶,挣得都是辛苦钱。”
老李说,因为西乡地势关系,午子仙毫就像藏在山中的仙女,天生丽质却难出闺阁,不像南方省市的名茶那样声名远播,这就给了茶贩子商机。
“一斤午子仙毫,从我茶园里六百元收去,拿到西安、上海等大城市一包装,转手就能卖一两千,我们也想赚,却只能干着急呀。”
别说拿到外地卖,即便县城的茶店,茶价也立刻比茶园高出一截。我在西乡县城转了一圈,主路金牛路两边开满了茶叶店,老李儿子的店铺也在附近,“抽芯茶”售价800元一斤起,比他家茶园里贵出200元。
炒青虽不像仙毫价格这么高,但群众基础极广,尤其西乡本地人,泡一大搪瓷缸子从早上喝到中午,已经成为习惯。
对茶商来说,尤其今年,采买午子仙毫的风险更小,因为仙毫茶价格平稳,后面几个月虽然会有所下降,但空间很小,炒青茶就难说了,产茶期一直到九月,明前价格高些,谷雨过后,价格就一路往下跌。
清明前夕,我回到西安,去了北郊一位朋友的茶叶店,她做茶叶有些年头了,是个鉴茶的行家。我把从高川镇老李那带回的茶叶拿出一小包给她看,她一眼就认出,说,这是午子仙毫的抽芯茶吧。
一边泡,一边笑着给我讲,这个独芽茶产量很有限,每年也就几百斤,市面上的午子仙毫,大都是一芽一叶或两叶的,今年形势不乐观,估计能上市的就更少了。
茶在玻璃杯中渐渐泡开,朋友一边闻香,一边观察,露出满意的神色,我凑上去问,这个茶……在西安能卖上什么价?
她伸出巴掌翻了翻,肯定地说,要在我店里卖,这种好茶,起码得一千起步。
茶香袅袅中,我又想起了刘老板和老李的叹惜,千年前的唐代僧人皎然喜欢喝茶,也在诗中为好茶的落宠沉吟:紫笋青芽谁得识,日暮采之长太息。
■午子仙毫 | 图片来自网络
作者 | 七焱 | 陕西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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